鼓浪屿八首

《在厦门轮渡码头望鼓浪屿》

晚上十点了。等轮渡
急急地看向对岸

夜色低垂。鼓浪屿的树
墨绿色，接近于墨色

白色的灯光，橘黄的灯光错落
排列着明亮，无边的海浪
打着拍子轻轻唱歌

山的轮廓，树的起伏都差不多
差不多的街灯闪烁
世界的差异在不经意间隐藏着

就像今天和昨天，相互模仿
或相互致敬。日子差不多
一片片海浪的情状差不多
天下的——人和人差不多

旁边说，天下人不一样的
天下人只是在微笑的时候
才差不多

《在厦门码头去鼓浪屿的渡轮上》

唐人烹茶，第三泡
壶中茶汤激荡，形似
波涛汹涌，故曰“鼓浪”
——唐人好兴致啊

而我此刻正在
去往鼓浪屿的路上
船底的水左面一片
右面一片，拍手。惊扰了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诗章

我好像听见长安古寺的吁喊
呼应白马寺的钟声悠悠
北京的鼓楼大街
朝着神武门的石狮子张望
一切的一。无常和有常

迎面是新鲜的细雨的咀嚼
是一首诗，轻轻锯着你我
悄然打开的心脏

《八卦楼广场》

八卦楼广场闪金光
把廖昌永先生的歌照亮
夜幕从日光岩的顶部垂落
待嫁的菽庄忙于梳妆

歌声扬起，鹭鸟低飞
海面浮泛鱼鳞的微光
韵律激越
抵近双子星而渐渐昂起
哈特穆特•莫尔先生伴奏

南欧花园的玫瑰
也面朝这里绽开。那边是白日
是爱穿越时序，自然传递

爱可以翻转更多。爱的丝线
划分出是非姸丑
标准也显露出它的清晰

先生为每个人展开歌喉
也为他自己
他为大海的每一朵浪花
献出向上的力量嗓音

鼓浪屿
鼓浪屿配得上这百般赞美

《上午十点听王蒙先生演讲》

王蒙先生来厦门大学演讲
大厅坐满中外诗人，师生们

九十二岁的王蒙先生
如北大臧棣教授说的
“天外飞仙”般的先生
这位“永远的文学青年”

他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可是一开口
却像突然从时间中跳脱了出来
思路清晰，一二三四

君顿•格拉斯《三国演义》里
的华容道，《聊斋志异》故事
和李商隐的“锦瑟”
织成网络。生活艺术
相互转换，照耀
人生就投影在今天的大屏幕上

真诚点燃的幽默
掌声触动了鹭江的汽笛

年轻的学子啊，别说
还没毕业，笑容先毕业了
你言说的兴奋度
扑杀了精神萎靡的许多癌细胞

《青春万岁》，你的心理年龄
永远的十九岁。十九年
青春高于所有的世纪

《唱片上的鼓浪屿》

唱片不仅在中国唱片博物馆

唱片在鼓浪屿的地层下面
鼓浪屿在唱片上旋转

一点八八平方公里的鼓浪屿
条条斜坡两侧，错落着
欧美、东南亚风格建筑
和闽南民居的
洋味十足的鼓浪屿

钢琴博物馆的钢琴列阵
琴槌敲击琴弦的钢琴
被殷承宗的演奏影响过台风
走向的鼓浪屿

波浪细数着杰出人物的名字
——他们出生在这里

唱片旋转。博物馆的罗马立柱
楼前的方形水池，太湖石
锦鲤的感性，非对称楼体
唱针的磨损系数
歌声撑起的浩大空间
任由我们和人间，轻轻流过
需要买门票的人间

唱片旋转
大地跟随自己的意志旋转

《问候鼓浪屿疗度假酒店的几棵树》

鸡冠刺桐应该是最早起的
因为季节，芒果树上的芒果
藏得很好我找不到
如果只看胡子，榕树辈分最大
凤凰木的名字——凤凰
从传说中飞来，在此落地
衍化为植物
霸王椰子树，笔挺，傲岸
经受昨夜的雨湿了半边身子
鸡蛋花既朴素又优雅
可不是谁都能平衡的
菠萝蜜略显疲态，因为
夜里刚给鸟儿的梦呓喂奶
我把一些零散的诗句
埋在含笑的龙眼树下
明年再来，语言的果实已经丰满

《小叶榕树》

就是那个男孩
戴红帽子的男孩
八卦楼前，小叶榕树下

妈妈说，看这棵树
已经145岁了
孩子高兴啊，好大
孩子你别往上爬

孩子说，妈妈你到145岁
会不会长成一棵树啊？

那时候我想亲你的脸
我变成一只蜗牛往上爬

那是不是太慢了呢？

是的呀，等我爬上去
你就和旁边那棵树一样
205岁了

就是那个男孩，昨天沙滩上
用纸杯装沙子。沙滩上出现了
很多纸杯形状的沙柱

他还用小手
画出一只大大的乌龟

现在男孩要去看他的乌龟
妈妈说，乌龟昨晚涨潮时
爬到海里去了
它在海里游得可高兴了

《风琴博物馆》

诺曼•比尔管风琴
声音的建筑。庙堂
两层楼高的音乐
一号厅：序曲
二号厅：幻想曲
三号厅：协奏曲
四号厅，等等
奏鸣，进行，狂想，混响
巨型的压迫性的音乐
细小的轻柔的音乐
在寂静中不断充盈的音乐
男音乐，女音乐
我一百年它一万年
挺直身腰最终
让人跪下的音乐
在我的耳中放置了一个大海
上达天听。空中有鸟飞过

2025年4月25—29日写于鼓浪屿。